武康路391弄,一条普通的上海弄堂,两扇大铁门挡住了马路上的喧嚣市声。已是初春了,门前武康路上的梧桐树却还未绽叶,只有如画的枝条孤傲地伸向蓝天,有些寂寥,也有些不甘和无奈。梧桐就是这样,秋天一到,叶子便迫不及待地纷纷飘落;春天来临,最晚绽放新叶的也是它。梧桐树叶的生命短暂飘零,令我触景生情地想起曾经居住在弄内1号清纯美丽、才华横溢却命运不济的女主人周璇。1号的窗口临武康路,浅黄色墙面,绿色木头窗框,窗户里遮着碎花的窗帘,正是下午1点,大概主人在午睡。这幢房子建于1916年,是砖木结构的假四层西班牙式小楼。上海抗战孤岛时期,红得发紫的歌影两栖明星周璇就住在这幢楼的三楼,当时这里的门牌号码是福开森路391弄1号。
武康路391弄1号周璇旧居北立面
武康路391弄和后门在武康路上的淮海中路1754弄(今1768弄)隔着一道矮墙,墙上有褐色竹篱笆,隔墙的凤尾竹翠绿的枝叶穿透篱笆墙多情地探身过来,在春风中摇曳出一派旖旎风情。20世纪40年代初,淮海中路1754弄内17号是著名诗人、翻译家、出版家邵洵美的寓所,他家的文艺沙龙是弄内一道靓丽的风景。每天下午三四点钟,上海的作家和翻译家就三三两两聚集在那里,施蛰存、徐讦、林徽因、孙大雨、徐迟、钱锺书、许国璋、章克标等是这里的常客,几乎占据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文坛的半壁江山。周璇是1943年和她的养母一起搬进武康路391弄1号小楼楼上的,住进这里后,已经息影一年半的周璇重新复出影坛,先后拍了《渔家女》《鸾凤和鸣》《红楼梦》《凤凰于飞》,场场爆满,红得发紫。她在武康路住了3年,然后从这儿离开上海到香港拍戏,于新中国成立初回到上海,只是再也没有回到过武康路上的这座小楼。
这幢上海滩的寻常小楼见证着“金嗓子”周璇从息影到复出又大红大紫的整个历程。
这里住的已是寻常人家
初春时节,我轻轻走进这条安静的弄堂,老房子在春阳下静静地伫立着,默默呈现着老上海的风情。抬头望去,见1号大门上的遮阳棚呈拱形,红色砖墙和奶黄色水泥墙交织成妩媚的放射花瓣状,上面水泥拱的中间吊着一盏没有灯罩的孤零零的灯泡。遮阳棚下是棕色木门,两侧的信箱使门前显得有些凌乱。穹形木门上半部分镶嵌着圆形的玻璃,玻璃里有着正方形和米字形图案。进门一侧是上楼的楼梯,木楼梯栏杆是朴素的条形,涂着暗红色的漆,有点斑驳了。有些陡峭的阶梯木头已经发白,是上海老房子里常见的。楼梯中间有窗户,窗台很低,可看见隔壁弄堂的香樟树枝、正在抽芽的翠竹以及邻近人家的锈红色的坡屋顶。
周璇旧居主入口
拾级而上,来到三楼,昔日周璇的寓所如今已住进了寻常人家。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一间21平方米,一间18平方米。热情的老人告诉我,他们在这里已住了几十年了。现在他们老夫妻俩住一间,儿子住一间。他还告诉我这套房子的特点是四面不靠,单老人居住的一间就有七扇窗和八扇门。我细细一数,果然不差。屋内八扇门一扇通过道,一扇正门,一扇通阳台,两扇通厨房间,一扇通衣帽间,一扇通卫生间,还有一扇通后房间。七扇窗户分别是朝北一扇,朝东一扇,阳台间朝南一扇、朝西一扇,客厅朝西一扇,卫生间朝西一扇,呈斜角的厨房间西北也有一扇窗,所有的窗户都有很宽很低的木头窗台。老人还说,原来阳台的那扇门外侧是百叶门,内侧是玻璃门。房子的特点是层高高达3米,还有特别高的壁炉,墙角都有很宽的木头贴脚线,至今完好。如今,壁炉和窗台上都堆满了主人的物品,已很难想见昔日周璇居住时的模样了。推开阳台窗户,可以看到对面的房子和屋顶,想象周璇在这里唱歌练声的情景,那婉转美妙的歌声应该飘散在武康路上,不知道篱笆墙那边的文艺沙龙里的才子们会不会听到。阳台地板是细细的磨石子,房间的地板是细木条的,还留存着昔日面貌。
身世凄苦的天才歌星
有“金嗓子”之誉的周璇堪称中国最早的两栖明星,也是中国流行歌曲的先驱者,她的歌唱凝结着深厚的艺术功底和强烈的爱国情怀,是旧上海老唱片里最华美的音符,但就像她的名字里有个寓意为美玉的“璇”字一样,她的一生华丽而沉重。
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周璇是家喻户晓的歌星和影星,但身世却十分凄苦。周璇原名苏璞,1920年出生于常州一个苏姓家庭。3岁时她被抽大烟的舅舅偷偷拐骗卖到了金坛县的王家,由此改名王小红。王家夫妇离异后,她又被送给了住在上海淮海路尚贤坊的一家周姓人家,更名周小红。1931年,11岁的周小红参加上海明月歌舞团,因主演歌舞《特别快车》而崭露头角。团长、音乐家黎锦晖提议她改名为周璇,从此她就以此艺名闯荡江湖。那时在明月歌舞团里还有白虹、严华、聂耳等著名音乐人。后来,台柱们都赶去拍电影,明月歌舞团维持不下去,就解散了。后周璇加入严华等人组建的新华歌舞社。1934年周璇在上海各电台联合举办的歌星比赛中名列歌星白虹之后,获得第二名,成为十大歌星之一,“金嗓子”周璇由此声誉鹊起。
1935年,周璇开始从影。两年后,周璇与赵丹共同主演了反映社会底层小人物命运的影片《马路天使》,周璇在影片中饰演受尽侮辱和损害但仍对前途抱有美好理想的歌女小红,并且演唱了影片中的两首插曲《天涯歌女》和《四季歌》。《马路天使》上映后广受好评,成了周璇的代表作,遂使歌星周璇同时成为影坛新星。之后上海百代唱片公司也特约周璇将《天涯歌女》和《四季歌》灌制成唱片出版发行。一年后,周璇和比她大6岁的严华结婚,婚后住在姚主教路茂龄新村(今天平路120弄)。严华既是歌手,又是作曲家,且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普通话不过关的周璇遂拜严华为师。婚后,严华待周璇如父如兄,爱护有加,让周璇感觉到了家庭的温暖。1938年夏天,从东南亚巡回演唱归来的周璇参加了上海“爵士合唱团”,并且在上海各家电台间播音演唱,之后她又签约上海国华影业公司。1941年因为他人的挑拨,周璇和严华离婚。离异后的周璇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住房,就暂时栖身在干爹国华影业公司老板柳中浩位于蒲石路留园(今长乐路672弄)28号的家中。
当时是抗战期间,因日军进入上海租界,日伪统治者强化关卡审查,南洋航运严重受阻,电影胶片的来源中断。日伪当局全面控制了上海的电影业,新华影业公司老板张善琨乘势崛起,于1942年4月将新华、艺华、国华、金星等12家公司合并成立了伪中华联合制片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中联”;一年后又并进了伪上海影院公司,成立了伪中华电影联合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华影”,张善琨任总经理。至此,上海影业的制片、发行、放映全部为日军所侵占。许多电影人士为了摆脱日伪当局的掌控,纷纷转到舞台上演话剧,或者离开上海,远赴香港、重庆、延安。柳中浩因不愿意和日本人合作当汉奸,关闭了国华影业公司,周璇也因此暂时停止了拍电影,对外宣称“歇影退休”。
寓居武康路后事业如入中天
在柳家住了将近一年半,社会上难免风言风语。同时,一年多的歇影,周璇的名字也渐渐被观众淡忘。周璇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返回影坛,事业就完了。所以,她决定复出,搬离柳家,自己出去找房子住。当然前提是决不拍汉奸电影,不唱汉奸歌。嗅觉灵敏的张善琨知道后,就马上去笼络周璇,先是替周璇找了武康路391弄1号的房子,让她顺利搬出柳家。对于周璇提出的“不拍汉奸电影,不唱汉奸歌,要自己选剧本,要按部头戏订合同”等条件都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1943年初夏,周璇带着她的养母周妈一起住进了武康路391弄1号三楼的一套房子里,与此同时,她加入了张善琨的“华影”。她复出后拍摄的第一部电影是《渔家女》,剧本写的是渔民反渔霸的斗争,其实有反抗日军侵略中国之意。该片导演是素有盛誉的卜万苍,男主角是顾也鲁。《渔家女》是一部具有爱国抗日教育意义的影片,在周璇的演艺生涯中,此片堪与《马路天使》媲美。这一年的9月2日,《渔家女》在上海公映,当即轰动了上海滩。新片盛况空前,大光明门口车水马龙,影迷们争先恐后地围住售票房,广告牌前也聚集着人群,以一睹周璇剧照为快。《渔家女》连续上演三周,场场爆满,影片的主题插曲《渔家女》迅速传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新影坛》编辑部在美华酒家举办的《渔家女》座谈会上,记者争相采访周璇,影迷们争先恐后地请她签名留念。
然而,周璇在艺术上的成功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宽慰。每晚,她躺在武康路寓所的床上,烦恼的往事令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养母周妈关心地劝慰她,她也懒得搭理。周璇接着要拍的新片是《鸾凤和鸣》,女主角由周璇和素有“银幕大姐”之称的龚秋霞主演。1943年11月中旬开拍,次年1月25日举行首映式,观众对影片的反映相当强烈,尤其是片中周璇主唱的插曲《讨厌的早晨》更是深受观众喜爱。歌曲以生动、诙谐、调侃的歌词和曲调勾勒出一副老上海市井风俗图:“粪车是我们的报晓鸡/多少声音都跟着它起/前门叫卖菜/后门叫卖米/哭声震天是二房东的小弟弟/双脚乱跳是三层阁的小东西/只有卖报的呼声比较有书卷气/煤球烟熏得眼昏迷/这是厨房的开锣戏/破尿布飘扬像国旗/这是晒台上的开幕礼。”这首歌周璇唱得十分俏皮,听起来妙趣横生。由于这首歌的最后两句被日伪认为是有辱骂当局之意,日伪当局要下令禁演,最后张善琨托人说情,把歌词中的“破尿布”换成了“旧被面”才通过了审查。可日伪当局却借故提出条件,要在今后开拍的影片中插入宣传“大东亚共荣”的歌曲。歌曲选好后,张善琨让导演通知周璇准备灌唱,周璇十分恼火,想起和张善琨讲好的协议,便带着火气来到张善琨住处说:“你为什么不讲信用?”张善琨权衡利弊,顺着台阶就下了台:“好吧!不唱就不唱,日本人那边我再来想办法对付。”周璇的民族气节可见一斑。
1944年,“华影”试图通过把中国古典名著搬上荧屏的手段来缓解影界和观众的不满情绪,于是由卜万苍编导的电影《红楼梦》在当年6月投入了拍摄,周璇在影片中扮演林黛玉。周璇看过曹雪芹写的《红楼梦》,喜欢林黛玉对爱情的执着,对宝玉的一片痴情,也同情林黛玉的不幸遭遇。接过这个角色后,她反复琢磨剧本,天天端坐在钢琴边,自弹自唱影片里的歌曲,深夜,武康路弄堂外的马路上经常会飘出周璇和着钢琴声的优美歌声。《红楼梦》开拍后,老板为了赶进度,日夜不停地拍戏,演员个个疲惫不堪。周璇本来就有神经衰弱的毛病,深夜回到家里,经常辗转难以入眠,有时,她干脆披上衣裳坐起来,拉开窗帘,望着窗外宁静寂寥的武康路,思绪万千。拍摄期间,周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她支撑着把精力和心血消耗在林黛玉这个艺术形象的塑造上。三个月后,红楼梦摄制完成,和观众见面了。周璇扮演的林黛玉得到了观众的同情、喜爱和赞誉。在其后的几十年中,拍过的电影版《红楼梦》不下数十种,但周璇版的红楼梦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成为其中的经典版本之一。
窗外月光抚慰不了孤单落寞的心
超量的工作使周璇不堪重负,她终于病倒了。她每天都会突然之间感到头痛欲裂,而且经常在熟睡中突然猛烈地心悸,惊恐地从床上坐起。最糟糕的是她只要一躺在床上就会满脑子胡思乱想,眼前飘忽地出现连贯的幻觉,就像放电影一样。为了避免被人打扰,周璇在武康路391弄1号的大门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遵医师嘱,恕不见客。”许多闻讯前来探望的记者和影迷不约而同地吃了闭门羹。他们在寓所门口徘徊,紧闭的大门前经常可以看到放置在门边的一束束美丽的鲜花,那是周璇的好友和素不相识的观众留下的。
门上的纸条挡住了来客,却挡不住楼下的邻居。邻居是当时上海一家高级绸布店的会计师,自从周璇搬到楼上后,她经常上楼来坐坐,和周璇聊聊天,有时也帮周妈买买菜。周璇生病后,周妈忙于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外出购物的事全靠她帮忙。那年中秋节,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抚摸着武康路上的楼群。周璇站在窗前,看月光如水银般泄入窗内。望着窗外寂寂无声的武康路,满腹惆怅地想:“每逢佳节倍思亲,可自己的亲人又在哪里呢?”顿时,这圆圆的月亮在周璇的眼里变得十分恼人。她啪地关上窗户,拉严窗帘,不让半点月光漏进屋内。
中秋过后的一天,周璇吃完晚饭坐到钢琴边,打开琴盖,正想练一会琴,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咚咚咚地敲门。周妈开门一看,见是两个中年男子,一个满脸疙瘩,另一个是瘦子。便问:“你们是谁?”“我们是沪西76号当差的,今天特地来请周小姐到76号公馆去唱歌。”周璇心里一惊,上海滩谁不知道76号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窟?她当即涨红了脸说:“我正在家里养病,根本不能去!”周妈也在旁边帮着说:“是呀!我女儿已经病了好几个月了,头晕得下不了楼。”那个瘦子假装无意地掏出手枪,随意摆弄着。周妈吓得魂飞魄散,忙说:“先生,您先坐下喝杯茶,有话好好商量。”瘦子恶狠狠地说:“快点,接人的车子在弄堂外面的武康路上等着呢!”这时,旁边那个一脸疙瘩的人拍了拍瘦子的肩膀,和他耳语了几句,然后扬扬脖子说:“周小姐有病不好为难,但周小姐号称‘金嗓子’,一般歌星不好代替,实在不行也只好另请他人将就了。”周妈忙说:“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对方说:“可怎么个请法呢?”周璇当下明白了他们是来要钱的。她站起身,问道:“你们需要多少钱请人?”满脸疙瘩的人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也不能少于10万吧!”周璇二话没说,站起身打开柜子,把家里的钱全都拿了出来,对方一数说:“周小姐,不到10万啊!”“剩下的钱我明天从银行取出补上。”“不行,今天必须给齐!”瘦子恶狠狠地说。周璇一言不发地当场脱下手上的一只大钻石戒指扔在桌上。瘦子一把抢在手里,两个恶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周璇立即让周妈关上房门,自己坐在桌旁欲哭无泪。
第二天上午,楼下的女会计师领着一个看上去风流倜傥的男青年来到周璇家里。周璇正半躺在床上打毛衣,见有人进来便马上坐了起来。女会计师说:“璇子,这是我的好朋友朱怀德,他一直仰慕你,所以我今天带他上来看看你!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周妈便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她听。听周妈说完后,一旁的朱怀德自告奋勇地说:“我来陪周小姐去张善琨家处理这件事。”他们当即出门到武康路上叫来一辆黄包车,直奔张善琨家。张老板一听便说:“唱堂会要请的是平戏演员,不是歌星。恐怕此事是两个白相人假借76号名义上门敲诈,以后我帮你多加注意就是了。”此事总算不了了之。
受了惊吓的周璇从此更是闭门不出。一天,周璇的寓所里来了导演方沛霖。周璇见了他很开心。方沛霖告诉周璇自己正准备开拍《凤凰于飞》,全片安排了11支插曲,这个歌、舞、演并重的女主角自然非周璇莫属。周璇虽然身体尚未康复,但她还是想有机会能多拍几部片子,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了。《凤凰于飞》原著名为《倾国倾城》,是一部黑白歌舞片,周璇在片中饰演律师的妻子吴淑贞,并在影片中演唱了主题歌以及11支插曲,其中有8首插曲是陈蝶衣特地为周璇撰写的,其中最使周璇动情的是《慈母曲》和《合家欢》,因为这正是她生命中所缺少的。就这样,病中的周璇又进了摄影棚,日夜辛苦的拍摄加重了她神经衰弱的症状,《凤凰于飞》拍摄近一半时,周璇再次病倒。张善琨知道后急坏了,当天晚上他就来到武康路周璇家,进门就假惺惺地说:“我是代表公司来慰问你的,璇子,你辛苦了!”说完取出一包吉林野山参双手递给周璇。天性善良的周璇感动了,便答应他休息两天后就进摄影棚。《凤凰于飞》如期于春节前公映,影片好评如潮,观众又一次为周璇多彩多姿的银幕形象和甜美的歌声所倾倒,谁也不会想到银幕下的周璇早已像林黛玉一样,“一身病骨已难支”了。
病中的周璇深居简出,一心在寓所养病,但一个人关在静悄悄的屋子里难免东想西想。那年春天,周璇的武康路寓所来了一位《上海影坛》杂志的记者,周璇对记者素来客客气气,有求必应,那天也是一样,但她这次与记者讲的却都是自己的病,几乎不谈自己的艺术。记者告诉她,由于抗日战争即将胜利的消息已传遍上海滩,张善琨已带着家属去了香港。周璇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没人再催自己签订新的拍片合同了。记者走后,周璇难得地睡了个好觉。醒来后,见黎锦光的夫人白虹以及另外两位女友站在床前笑盈盈地看着她,顿觉精神好了许多。女友们说天气已暖,怂恿周璇一起上街走走,顺便看场电影,白虹还把自己的丈夫黎锦光也一起叫了来。大家看完电影出来已近晚上8点,正想寻家饭店吃饭,不料路上遇到一群喝醉了酒的日军,女友们立即四下逃散,黎锦光拉着周璇,走向路边的弄堂。待日军走后,黎锦光叫了辆黄包车,把周璇送到武康路的家。周璇走进家门,双手扶住楼梯,两腿发软,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了。当天晚上,她又失眠了,那种孤单落寞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离别住了三年的武康路前往香港
周璇居住在武康路期间,接连拍了《渔家女》《鸾凤和鸣》《红楼梦》及《凤凰于飞》四部影片,百代唱片公司还为周璇灌注了这四部影片的全部插曲,上市后,销量位居全国第一。1945年3月,“华影”在北京东路上的金城大戏院(今黄浦剧场)为周璇举办了连续三天的专场歌唱会。虽然票价高达3000元,但仍被抢购一空。三天的歌唱会现场天天人山人海,台上摆满花篮,其中一个大花篮,上面用花扎成“金嗓子”三个大字,无数的歌迷为之痴迷沉醉,歌迷影迷的狂热把现场的气氛烘托得高潮迭起。演唱会结束,周璇欲罢不能,只能再唱了一首《采槟榔》。意犹未尽的歌迷潮水般涌向后台,他们高举着“热爱金嗓子”“恋周璇”等牌子高声呼喊着“周璇、周璇”,其狂热丝毫不亚于当今歌迷们。
是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周璇本以为抗战胜利了,一切都会好转,没想到后来所面临的上海电影界甚至比日伪时期更加恐怖。武康路的寓所,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人擅自闯入,他们手握各种各样的头衔,对周璇进行威胁、敲诈、勒索,周璇不堪其扰,却又无法躲避,本来衰弱多病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这时,上海的许多演员或迫于当局压力,或为表达抗议,纷纷息影,不与当局合作,整个电影界变得死气沉沉。
1946年春天,香港大中华影业公司来函聘请周璇前往香港拍片,并多次来信敦促。周璇有些心动,便去找舒适、吕玉堃等,见面一说原来他们也都同时接到了邀请函。大家商量后决定一起去香港,并说好拍完电影再回上海。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东方刚露出鱼肚白,一辆简陋的木制送奶车,咕噜咕噜地辗在寂静的武康路上,悄然划破了街头的寂静。武康路391弄里的几幢房子静悄悄地还没醒来,只有靠近弄口的一幢房子的三楼窗口透出橙黄色的灯光。一会儿,窗前出现了一个俏丽的身影,那正是周璇,此刻,她正探出身子向外张望着。“滴滴!滴滴!”汽车喇叭声在391弄1号门口轻轻响了两下,似乎怕惊扰了这条弄堂里的邻居。站在窗前的周璇听到后,在窗口迅速地应了声“来了!”就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来接周璇的舒适和何兆璋帮着她把行李提到车上。周璇最后深情地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将近三年的房子,这里留存了她多少记忆,如今就将离它而去,也许此生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想到这里,顿觉一阵伤感,她急忙回头坐进车厢,小汽车载着她绝尘而去……
在香港,周璇拍摄了描写抗战时期一个女歌唱家痛苦遭遇的电影《长相思》,片中《花样年华》《夜上海》等插曲流传久远,至今都还是许多民国片必备的背景音乐。紧接着她又拍了电影《各有千秋》。三个月后,周璇回沪拍摄影片《忆江南》《夜店》等电影。拍完后,再度赴港,拍摄了《清宫秘史》等影片。
1949年,周璇再度赴港,在那里和对她献尽殷勤但实际早有妻室的朱怀德同居,不久,怀有身孕的周璇从香港回到上海,住在华山路枕流公寓六楼一套公寓里。回到上海的周璇终于发觉朱怀德骗了她,便断然和他脱离了关系。不久,周璇生下了她的孩子周民。因频受刺激,在香港时,周璇便有精神病的发病征兆;到了上海后,她的精神病更加严重起来。当病情有所缓解时,周璇应大光明影片公司之邀,在上海拍摄了《和平鸽》一片,并结识了该片的美工唐棣。1952年5月,他们准备举行婚礼的日子即将来到,而唐棣却被指控犯有“诈骗罪和诱奸罪”,判刑三年。当年11月,周璇生下了她和唐棣的儿子周伟(原名唐启伟)。一年后,法院撤销原判,将唐棣释放,当他回到家里,才知道周璇已发病住进医院。1957年7月19日,周璇即将完全康复离开虹桥精神病疗养院之时,突发急性脑炎,一个多月后便与世长辞,走完了她短短37年的人生旅途。
(作者系上海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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