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笔者奉命调入华东美协供职,刘海粟(1896—1994)当时是美术界头面人物之一,笔者自然要首先拜访他。一天,由美协同事黄崇义(精通英语,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抗美援朝前线担任美军俘虏营管理所翻译官,朝鲜停战后调来美协工作)作伴,去上海复兴中路512号刘海粟居宅拜访。刘海粟先生热情欢迎,从冰箱里取出蛋糕和水果招待。他得知笔者这个后生偏爱研究美术史论,显得兴奋。他点题说,他保存有许多上海美专文献资料,若要研究上海美专历史,可随时去查阅。海粟先生的这一点题,倒是提出了一个值得关注的关于上海美专研究的学术课题。日后,笔者就注意搜集相关史料,又多次赴海粟先生府上查阅他保存的上海美专的文献,发现问题并向他请教,逐渐进入研究状态。
20世纪60年代刘海粟在上海复兴中路寓所书房
刘海粟在复兴中路寓所门前所作的题为《复兴中路雪霁》的油画写生
有幸的是,1960年成立的上海中国画院的画师中,有的曾是上海美专的教授和讲师,乃至担任过校长,也有上海美专的学生。例如,画师张聿光曾任上海美专第二任校长;画院院长程十发毕业于上海美专中国画系;副院长贺天健和王个簃曾是上海美专教授;画院名誉院长唐云,画师马公愚、来楚生、陆柳非、朱文侯、关良曾是上海美专的教授或讲师;画师朱屺瞻毕业于上海美专西画系并留校执教;画师谢之光毕业于上海美专西画系;画师陈秋草肄业于上海美专西画系等。笔者相继拜访了这些画师,搜集了不少关于上海美专的第一手资料,充实了对上海美专的研究。自然,上述先辈都是笔者研究上海美专的导师。
总体而言,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上海美专作为最早创办的新型美术院校之一,虽然是一所私立美术院校,然而其办学持续40年之久,这在私立美术院校中首屈一指;特别是在全面引进西洋美术教学体系方面,对促进中国新美术事业的发展起着积极的作用。
南市菜市路440号(今顺昌路560号)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正门
上海美专的创立和几任校长
以往所见,有的美术史研究者肯定说,上海美专创立于辛亥革命发生的1911年,并且认为以刘海粟为首创办。例如朱伯雄、陈瑞林编著《中国西画五十年1898—1949》(1989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一书就是如此下结论。
其实,上海美专(初名上海美术院,又称上海图画美术院)于1912年冬,由乌始光出资筹办,参与者有刘海粟、张聿光、丁悚、汪亚尘、杨柳桥、夏剑康等。为什么乌始光和刘海粟等合作创办上海美专?因为乌始光和刘海粟是周湘开办的背景画传习所的同学,而张聿光、丁悚、汪亚尘等又是他俩的朋友,彼此志趣相投,而合伙创办上海美专。1913年1月,由乌始光以院长名义在《申报》登招生广告开始招生,3月正式上课。如此看来,确切地说,上海美专的创办以乌始光为首,创立时间是民国元年即1912年。
以往所见,许多文章和相关影视片,一说到上海美专校长,似乎就是刘海粟。不久前,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播映《刘海粟》专题片,一开头就说刘海粟十六岁当上海美专校长,显然欠确切。其实,上海美专前后有多任校长,前面说到的乌始光为第一任校长,后来第二任校长是张聿光,再后来第三任校长才是刘海粟。当然,上海美专创立伊始时刘海粟就任副校长,由于他社会活动能力强、社交广,其社会影响力往往超过校长,这是事实。同时,刘海粟出任第三任校长后,任期最长,作出的贡献最大,也是事实。
第一任校长乌始光(1885—?)和第二任校长张聿光(1885—1968)年岁均比刘海粟大11岁。刘海粟1912年参与筹办上海美专时才17岁。显然,两位前任校长是刘海粟的长者。当时,乌始光于上海经商已是有一定实力的人物,而张聿光当时已是沪上著名漫画家,也是参与创建“新舞台”的舞台美术家,还是从事工商美术设计的工商美术家。至于刘海粟,不过是从常州来沪、在周湘所办的背景画传习所短期学习西洋画的小青年。刘海粟的优点是像一团火一样热情高,有理想抱负,有勇气创业,他的父亲和哥哥也乐意经济上资助他创办上海美专。第一任校长乌始光于1916年辞职后,专营广告公司。第二任校长张聿光于1918年离任后自创聿光图画专科学校,后又参与创办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此后刘海粟接任上海美专校长。刘海粟在任期内,或因赴日本、欧洲考察,或因赴欧洲和南洋国家举办画展,又先后由徐朗西(1928—1929)、刘穗九(1929—1930)、王远勃(1930年)等代理校长。所以说,上海美专在发展过程中,有多名校长共同努力作出贡献。
引进西洋美术教学体系
作为中国最早的新型美术院校之一,上海美专之可贵在于一开始便注重引进西洋美术教学体系,进行试验性实践。正如《创立上海图画美术院宣言》所说:
第一,我们要发展东方固有的艺术,研究西方艺术的蕴奥;
第二,我们要在极残酷无情、干燥枯寂的社会里尽宣传艺术的责任,因为我们相信艺术能够救济现在中国民众的烦苦,能够惊觉一般人的睡梦;
第三,我们原没有什么学问,我们却自信有这样研究和宣传的诚心。
上海美专这一创办《宣言》表明,创办的目的是为了“发展东方固有的艺术”。但是,要发展历史深厚的中国固有艺术,必须“研究西方艺术的蕴奥”,吸收西方艺术的有益养料,才能创新,求得真正的发展。所以,在美术教学中,也必须引进西洋美术教学体系和方法,才能培育出适应中国新艺术事业发展需要之新型美术人才。《宣言》也表明上海美专的创办者认识到了艺术作用(主要是美育陶冶国民素养)对于国民的重要性,“相信艺术能够救济现在中国民众的烦苦,能够惊觉一般人的睡梦”。《宣言》还表明,上海美专的创办者的态度是谦虚真诚的,“我们原没有什么学问,我们却自信有这样研究和宣传的诚心”。所以,踏踏实实,使上海美专在四十年的历史风雨洗礼中取得了成功。
上海美专由初名上海美术院,1915年改名上海图画美术院,1918年改名上海图画美术学校,1920年改名上海美术学校,1921年改名上海美术专门学校,1930年改名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直至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系调整时,与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山东大学艺术系合并为华东艺术专科学校。上海美专就在历经多次更名的过程中,办学日臻完善。系科设置有中国画系、西洋画系、雕塑系,学制四年;师范院分图画音乐系、图画手工系,学制三年;另设绘画研究所等。从系科设置来看,侧重西洋美术教学和师范专业的美术、音乐、手工教学,这是符合当时中国实际需求的合理系科设置,因为当时中国急需新型美术人才。同时,也是为了普及美育,适应加强中小学艺术教育的艺术师资的大量需求。此外为适应社会之需,还举办多期暑期美术学校、美术函授学校。上海美专绘画研究所则专门开办西洋画研究班,招收研究班学员。国民政府教育部看到上海美专办学认真,在1937年拨款委托上海美专举办各省市初级中学劳作教员暑期学习会,来校学习的教员遍及十四省之多。
侧重西洋美术教学,当然必须采用西洋美术教学体系和方法。于是,美学理论、艺术概论、西洋美术史、艺术思潮论、艺用解剖学、透视学、构图学、色彩学、写生、素描等专业课必须向同学们讲授。为了有效地进行西洋美术教学,先后聘请留学法国的傅雷、李金发、李超士、庞薰琹、张弦、江小鹣、周碧初、潘玉良、滕白也、方干民,留学日本的关良、陈抱一、吕澂、倪贻德、陈之佛、陈盛铎,留学英国的李毅士等担任教授或参与配合教学的绘画研究所的研究工作。上海美专在实践西洋美术教学中不仅突破封建旧制,率先招收男女学生同校学习,而且率先在美术教学中进行人物造型基本功训练,聘请男女模特儿作人物裸体写生素描课,并在上海美专的成绩展览中公开展出这类人物裸体写生素描作品,由此引起震动社会的新旧思想观念冲撞的轰然大波。
在民国之初,封建旧礼教观念依然浓重的旧中国,上海美专率先招收男女学生同校,并聘用男女模特儿,让男女学生共作人物裸体写生,又公开展出这类作品,引起社会新旧思想冲突是必然的。据袁志煌、陈祖恩编《刘海粟年谱》载:1917年“七月,学校举行成绩展览,陈列人体习作,城东女校校长杨白民观后大骂:‘刘海粟是艺术叛徒,教育界之蟊贼。’”(见《刘海粟艺术文选》附录,1987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又据刘海粟《人体模特儿》一文(载1925年10月10日上海《时事新报》增刊)说,杨白民骂文以《丧心病狂崇拜生殖之展览会》为题,刊于当时上海《时报》。后来形成一片社会舆论,指责上海美专的行为“有伤社会风化”。上海闸北的市议员姜怀素呈文政府当局查禁上海美专的人物裸体素描课。甚至军阀孙传芳出面下禁令,进而密令通缉刘海粟。当时上海县县长危道丰还上诉法院,传令刘海粟出庭受审,刘海粟巧妙地委托律师出庭。同时,刘海粟撰文章和公开信函在报纸发表,宣传和力辩设置人体素描课,乃是创办新美术教育、引进西洋美术教学体系必须采取的教学方法,因为人体写生素描是绘画造型功底的必修课,这与社会上流传丑恶的“春宫”画根本是两回事。这一“人体素描课风波”前后持续达十年之久,至1927年才告结束。身为上海美专校长的刘海粟,得到法租界当局的保护(因上海美专地处菜市路即今顺昌路,属法租界),法租界总领事一度每天八小时派警探来美专保护。刘海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抗争办学,精神十分可贵。尽管有美术史研究者对刘海粟是“艺术叛徒”之说持不同看法,如王震编著《徐悲鸿年谱长编》(2006年上海画报出版社出版)说,查旧时上海报刊,未见杨白民骂刘海粟是“艺术叛徒”之文字,所以认为,刘海粟自封“艺术叛徒”。然而撇开“艺术叛徒”之说究竟出自谁之口的考证,平心而论,刘海粟在引进西洋美术教学体系和方法、坚持新美术办学中,敢于冲破旧势力束缚、敢于背叛旧观念的创新精神确实具在,值得称道。
上海美专姐妹学校——上海女子美术学校
因为上海美专实行男女同学共上素描课、共画男女模特儿的裸体像,而遭到封建旧势力观念卫道者们的种种非语和舆论攻击,认为这样的学校“男女混合同校画裸体不成体统”云云,所以不少家长不愿让自己的女儿报考上海美专,上海美专招到的女生也就很少。刘海粟为了弥补上海美专招收女生过少的缺陷,于1919年创办上海女子美术学校,校址设于南市老西门林荫路原江苏省美术研究会对面。特聘留学法国、归国在上海美专任西画教授的李超士出任上海女子美校校长,同时聘在上海美专任教授的王济远、汪声远、吕凤子、傅雷、诸闻韵、黄宾虹、张弦、倪贻德、关良、李宝泉、张辰伯、姜丹书等人到上海女子美校兼课,教学实力可谓相当强。
上海女子美校为两年制,设有西洋画科、中国画科,除教中西绘画技法课和创作实习外,同时教中西美术史、艺术概论、美学原理,并针对女学生日后家庭生活实际需要,无论学习西洋画或中国画的学生,都必须学习一门《家庭美育》专业课,此可谓该校的特色,也可见该校教学注重实用性。该校入校的女生年龄比较宽松,有的已成婚,甚至成为母亲的少妇也可报考入学,所以甚受社会欢迎。
在上海女子美校于1919年创办的同年,刘海粟又作为发起人之一,参与在上海创立中国第一个美育学术团体——中华美育会。同年,中华美育会创刊会刊《美育》杂志(月刊),刘海粟是编辑之一。《美育》杂志曾刊载上海艺术专科师范学校校长吴梦非的论文《女子对家庭美育的责任》,专门论述了家庭美育与学校美育、社会美育的关系,并且认为家庭美育是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的基础,而家庭美育的主要承担者是女子(母亲)。刘海粟创办上海女子美校,其宗旨正是为推行家庭美育培养人才。
上海女子美校于1921年1月17日举行第一期学生结业。同年1月20日,上海女子美校与上海美专联合举行成绩展览。后来,上海女子美校又培养了多期学生。
创刊中国第一本美术专业杂志《美术》
在中国近代美术史上,发表美术论著的刊物,1901年已经出现,这便是当年在上海的浙江上虞人罗振玉创办的《教育世界》半月刊。该刊曾发表有译文《东京美术学校校长正木直彦君传》(石川半山著)、王国维的论文《孔子之美育主义》《论哲学家与美术家之天职》等美术和美学论著。继之,190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创办印行的《东方杂志》,也陆续刊出乘骏的《中国古瓷之研究》、吕琴仲的《新画派略说》等美术专论。1905年,由广东顺德人邓实等在上海创刊的《国粹学报》月刊,辟有“美术篇”专栏,则更多地发表美术论著,如刊出有刘师培的《古今画学变迁论》、黄节的《说琉璃》、许啸庐的《海州美术书目志》、田北湖的《石狮子记》等专著。1912年,由广东番禺人高奇峰于广州创办、而在上海出版的《真相画报》旬刊,也刊出蒹葭的《美感史略说》、蕙荪的《中国美术志》、顾厂的《论东坡开文人墨戏画》等较多的美术和美学史论专著。但是,真正发表美术史论、专论、评论和美术作品的专业性杂志,则要推上海图画美术学校(即上海美专)于1918年11月创办的《美术》杂志,此可谓中国第一本美术专业性杂志。
《美术》杂志,开始为半年一期,两期为一卷。从第二卷起,改为双月刊,每年六期,但实际上第二卷只出了四期。第三卷起,改为一年出四期,刊期不定,出至1922年5月的三卷二号停刊。之所以《美术》杂志刊期不规则,一是稿源问题,毕竟当时从事美术理论研究的人相当少;二是经费问题,要把美术学科的一本专业刊物如期出版,而且还有许多美术图版,甚至彩版,制版印刷成本颇高,是不轻的经济负担。
《美术》是用道林纸印刷的十六开本刊物。第一期《美术》的封面,因当时的上海市隶属于江苏省管辖,所以特请江苏省美术研究会会长、上海图画美术学校校董沈恩孚题写刊名,“美术”二字的行书草体颇有特色。封面右侧印有“中华民国七年十月,第一期,上海图画美术学校发行”字样。但从《美术》第二期刊出的《本校大事记》所记载的“十一月二十五日,本校第一期《美术》杂志今日出版”来看,《美术》的准确创刊日期应是1918年(民国七年)11月25日。
《美术》以登载中外古今美术史、画家论、画派论、美术时评、美术教学研究等专论和报道国内外重要美术活动为主,辅以刊载有关美术作品图版,尤其侧重介绍西洋美术的色彩学、透视学、构图学、艺用人体解剖学、写生素描等学科,同时就美术界现状发表评论。栏目有“学术”“记载”“杂俎”“美术思潮”“插画”等,内容相当扎实丰富;插画图版多半用铜版印刷,还有三色版,甚为精美。
这份《美术》杂志,为人注目地除了以较多篇幅刊载关于中国新美术教学诸学科的研究论文外,还把提倡美术、发展美术,提高到美学的角度,提高到促进人们道德的美化、情操的高尚,从而有利于净化社会的重要关系来加以论述。例如《美术》第二期,太清在《美术于人生之价值》一文中论道:“人不能无欲望,欲望最大之鹄的为快乐,快乐最大之鹄的为美感。……欲望愈高,则审美的程度亦愈高;欲望愈低,则审美的程度亦愈低。……鸿蒙时代,只有天然的美,而无人为的美。……今是……文明时代,人工的美以补天然的不足。……美术是人类进化的现象,人类愈进化,则美术愈发达。……美术之能陶冶品性,不论为形象之美、声音之美,皆足以涤荡尘胸起高尚之理想。……随时随地涵养其美感,而促进其德育……”在同期《美术》上,刊载的《沈信卿先生演讲词》中也说:“美术可以自外面印入人心,其功用不外使吾人道德的美。……吾人均有改造社会之责,恶的社会须以吾人美的思想与道德去改造之。”
在各期《美术》的“美术思潮”专栏中,还刊出若干篇三五百字的短文,针对当时国内美术界存在的种种问题,发表尖锐的批评,以警醒社会注意,并提出建设性的意见,敦促社会采取措施,去建设与时俱进的新美术。例如第二期《美术》“美术思潮”栏中,王济远的《绘画不能进步之原因》一文中,尖锐地指出,当时中国美术界未见显著进步之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画家的自满”,故步自封。作者说,一些人稍微学到了一些绘画艺术技巧,就挂起招牌,标榜某家某派,大出风头;或开起什么美术公司,编起什么滑头画报,热衷于个人营利,这样怎么能使美术进步呢?二是“画家的临摹积习”。作者说,一些人以临摹古人绘画为能事,似乎把古人的绘画临摹得愈像愈高明,而对绘画反映现实生活不感兴趣,这样又怎能使美术进步呢?所以作者建议,“欲求绘画的进步,必须集许多正派的画家”,去切切实实建设进步的新美术,描写现实生活,“去发展个性,表出至美之情操”。又如,同期的“美术思潮”栏中,摹慈在《议论报刊上的插画》一文中,针对“天天报纸所登的插画,无非是画什么上海时装仕女,妇女之怪相,女子之百面观,或是红男绿女的肉麻月份牌,无耻的裸体画”的状况,指出这是在污毒社会,腐蚀人们的思想。所以,作者主张面向广大读者的报刊应对社会进步负责,应组织正派的画家画正派的插画在报刊发表,以有益于社会。
无疑,《美术》杂志如此致力于为发展新美术教育和建设新美术事业作理论探讨,制造舆论,是大大有益于中国社会进步的。
《美术》杂志的创办,鲁迅先生十分重视。鲁迅当时在(北京)教育部任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负责主管博物馆、图书馆、美术馆及美术展览等事项。教育部里与鲁迅关系密切的同事沈商耆,1918年4月曾到上海,视察上海图画美术学校,对该校致力于新美术教育、为中国培养新美术人才、热心发展中国新美术事业颇为赞赏,并且了解到该校正在筹办《美术》杂志。沈商耆回教育部后,将这些情况告诉了鲁迅。当上海图画美术学校正式创刊《美术》后,鲁迅阅读了第一期,觉得内容确实显示着“主持者如何热心经营,以及推广的劳苦的痕迹”,从中看到了美术界在一片“寂寞胡涂时光”中出现了很有发展希望的新“美术的萌芽”。所以,很快用“庚言”笔名写了短评《〈美术〉杂志第一期》一文,发表在1918年12月29日出版的《每周评论》(由李大钊、陈独秀主编)第二期上,及时向读者推荐。鲁迅在这篇短评中说:“……《美术》杂志第一期……内分插画、学术、记载、杂俎、思潮五门,并附增刊的同学录。学术、杂俎、思潮,多说理法,关于绘画的约居五分之四。”鲁迅肯定了内容的充实丰富,并且指出:“这么大的中国,这么多的人民,又在这个时候(时新的美术还很少为人们所重视——引者注),创刊《美术》杂志,确如雪中送炭。”鲁迅对《美术》的创刊怀有好感,并寄予很大的希望:“我希望从此能够引出许多创造的天才,结得极好的果实。”
《美术》杂志的创办者上海图画美术学校(上海美专),是引进西洋美术教学体系的先行者,尤其强调组织学生画人体模特儿,作严格的素描造型训练;外出旅行写生,锻炼捕捉生活形象的能力;提倡反映现实生活的美术创作,并根据实际生活需要,进行实用美术设计,多方面地培养新型美术人才。这些教学活动,在《美术》杂志上都有详细报道,并发表有相关图片。上海美专志在通过培育新美术人才来推进国家的新建设、使国家尽快强盛起来的宗旨,也充分体现在新创刊的《美术》杂志中。《美术》第一期的《发刊词》中说:“以世界之美育,药国人之拙陋,取长补短,惨淡经营。”又说这个刊物“虽犹是一钟之鸣,一铎之警,一毫之示也,而欲矢我区区提倡美术之忠诚,则姑为是刊,以贡献于社会,并以就正当世教育界”。还说:“愿本杂志刊发后……有以表彰图画之效用,使全国士风咸能以高尚之学术,发扬国光,增进世界文明事业,与欧美各国竞进颉颃,俾美术前途隆隆。”《美术》杂志如此强调吸取西方文化之长来补我们之短,以推进我国“与欧美各国竞进”的主张,是与《美术》杂志创刊后1919年发生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提倡从西洋引进“德先生”和“赛先生”(即民主和科学)来推进我国发展的思路是一致的。可见,上海美专创办《美术》杂志立意之可贵。
还值得注意的是,在《美术》第二期上,用醒目的文字向读者介绍由李大钊、陈独秀主编的新思潮刊物《每周评论》的出版消息及如何发行的办法。由此说明,《美术》杂志和《每周评论》这两本刊物,因为在传播进步思想,主张建设文明、民主、科学、进步的新中国这些重要问题上有着共同的语言,所以能够互相支持,在彼此刊物上向读者介绍对方刊物。
同时,《美术》杂志的创刊,得到了革命民主主义思想家、教育家、美学家蔡元培先生的支持。蔡元培是辛亥革命元老、民国缔造初年第一任教育总长(即教育部长)。他发表了教育纲领《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提出了废除旧教育、建设新教育的主张,尤其把美育提到了重要地位。他把美育比喻为一个人的神经系统,在整个教育中可以起传导作用,可以潜移默化使人的情操道德高尚,从而指导行为的高尚,有利于社会健康发展,推动历史的前进。他认为,美育往往可以通过形象化的美术教育达到较好的效果。所以,他倍加关怀旨在宣传提倡新美术和美育的《美术》杂志的创刊,为《美术》第二期题写了遒劲清秀的刊名。
蔡元培素描像(刘海粟1921年作)
蔡元培为《美术》杂志第二期题写刊名(1919年)
上海美专的《美术》杂志创刊后,在中国近代文化史上产生着应予重视的积极作用。正如文化史学者费毓龄在《刘海粟艺术观的主体思想略论》一文中所说:“《美术》的创刊,打开了中国人民眺望艺术世界的窗户,促进了科学民主思想在美术阵地上的传播,增进了东西方美术思想的交流。在它的影响下,北京出版了《绘学杂志》,上海出版了《美育》杂志,对美术研究之风蔚然而起。”(见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会刊《上海美术通讯》第十八期,1983年8月15日)
(作者系美术学科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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