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中国首个“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徐汇区文化局、上海宋庆龄故居纪念馆、上海音乐学院图书馆与上海交通大学钱学森图书馆联合举办“知音雅汇——宋庆龄、周小燕、蒋英珍藏唱片展暨唱片文化与上海系列讲坛”,活动立意新颖，视角独到。唱片联展折射出不同时期唱片承载的历史文脉,颇具史料和研究价值。
笔者应邀参加“知音雅汇——宋庆龄、周小燕、蒋英珍藏唱片展暨唱片文化与上海系列讲坛”并作发言报告
周小燕先生离开我们已一年多，今年适逢先生诞辰100周年。周先生是我国著名声乐艺术和音乐教育家，桃李满天下。先生珍藏唱片主要用于教学参考，20世纪40年代中期至50年代末，周小燕在其歌唱艺术黄金时期录制过一批唱片。这些唱片虽不足以反映其在声乐艺术领域的全貌，但睹物思人，今再次聆听先生的唱片犹感良多。囿于当时录音技术限制，灌录多为78转/分粗纹唱片，频响、信噪比等电声质量不甚理想。2012年，我们专程拜访了周先生，并带去她的各期唱片。先生双手捧着唱片一张张仔细端详，风趣地说：“我还灌过那么多唱片，唱得怎么样，还好听吗？”先生凝视着唱片片芯，略有所思继续说到：“那时录唱片真辛苦，太累人，设备也简陋，仅靠一支话筒。为达到最佳录音效果，常常需多次试唱，又是试话筒高低，又是调整乐器位置，多次折腾后，歌唱情绪都没了。直到50年代中期，由蜡片收音更新成磁带录音,条件才有所改观。”
我们请周先生在唱片上签名留作纪念，她首先选出了上海百代公司出版的《长城谣》唱片。她注视着原版唱片和唱词回忆起演唱《长城谣》的难忘经历：1937年武汉首唱这首歌曲时，正值抗战，国家处于危难之际;1948年在上海兰心大戏院成功举办独唱音乐会并受邀录制《长城谣》唱片;至1995年登上长城再次唱出“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历经半个多世纪，周先生感慨其艺术、人生与这首抗战名曲紧紧融合在一起。
周小燕签名的《长城谣》原版唱片（1948年录制）
周先生又在另一张由香港艺声公司出版的12寸黑胶大碟上慎重地签下她的名字。那是1956年先生随中国民间艺术团赴香港访问演出的实况录音，她演唱了哈萨克民歌《我的花儿》、山西民歌《绣荷包》，以及创作歌曲《百灵鸟，你这美妙的歌手》《我骑着马儿过草原》等，演出在港九引起轰动效应。周先生听到了50多年前的实况录音，难掩激动之情,娓娓道出当时演出背景：新中国建立后第一次组成赴港演出团，引起各界高度关注。当时是六七月份，香港正值炎热天气，演出过程中有人蓄意制造事故，预谋放蛇干扰演出，团员们克服人员紧张、顶着诸多压力认真演出，受到香港观众热烈欢迎，也加深了港澳同胞对祖国优秀艺术的了解。周先生还以其特有的幽默和睿智说：“要让现在的学生们听听这录音，猜猜是哪一位演唱的。”此专辑为我们记录下20世纪50年代,周小燕先生在实践民族唱法和美声唱法并行发展过程中，探索更为理想声乐发展途径的珍贵录音。
香港艺声唱片公司出版的周小燕专辑（1956年香港实况录音）
上海宋庆龄故居纪念馆收藏有不少乐谱和唱片，传达着宋庆龄的音乐修养和鉴赏品味。早在20世纪40年代,宋庆龄曾为美国出版的中国歌曲唱片集《起来!》Chee Lai! (Arise)撰写序言,留下了一段中美两国在反法西斯战争艰苦岁月共同录制唱片的佳话，其鼓舞作用影响深远。1941年,爱国人士刘良模在美国宣传中国人民英勇抵抗日军侵略，组织并指挥当地华裔洗衣、印刷工人和旅店服务员等组成青年歌咏团，还特邀著名黑人歌唱家保罗·罗伯逊（Paul Robeson)担任独唱，合作出版三张一套唱片集《起来！》。罗伯逊那深沉有力的歌声，打动着成千上万听众，这位热心于世界自由与和平的黑人歌唱家，也热心于向美国民众推介《义勇军进行曲》。保罗·罗伯逊在刘良模一句一句亲授下，首次以中英文演唱灌录《义勇军进行曲》。罗伯逊预言《义勇军进行曲》将成为中国的国歌，他在唱片集中写道：“《起来！》是一首正在被千百万中国人民传唱的歌曲，一种非正式的国歌。我听说它代表着这个民族不可征服的精神。能够演唱这首歌的新版本，同时还能够演唱这个正在战斗的民族的填写新词的古老民歌，是我的荣幸，也是给我的特殊待遇。”
1941年美国出版的唱片集《起来！》
这套唱片集在世界反法西斯阵营产生过广泛影响，成为代表中国人民抗战决心的有力战歌。宋庆龄在唱片序言里写道：“中国已经从新的群众歌咏活动中发现了反抗敌人的力量源泉。我很高兴保罗·罗伯逊唱出了全世界人民的声音，他灌录的这套唱片，使美国人民能够听到中国的爱国歌声。还有刘良模，他教会了中国的战士、游击队员、农民和筑路工人们在劳动和作战时歌唱。愿这些融汇东西方风格的古老民间旋律和新歌曲，成为又一条联系自由人民的纽带。”是年保罗·罗伯逊等受邀成为宋庆龄创建的保卫中国同盟荣誉会员，并积极参加“保盟”募捐义演。后罗伯逊又在世界各地多次演唱录制《义勇军进行曲》。新中国成立时，罗伯逊致电毛泽东主席：“我们祝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因为它是争取世界和平与人类自由的一个伟大力量。”罗伯逊还和朋友一起走上街头用中文演唱《义勇军进行曲》以示庆贺。为了让世界了解新生的中国，宋庆龄计划录制中国歌曲唱片，1949年12月她给美国友人耿丽淑写信，准备将选定的歌曲寄给耿丽淑，并请其转交保罗·罗伯逊，希望能再次与他合作。不久美国政府吊销了罗伯逊的出国护照。1958年我国为罗伯逊庆祝60岁生日时，他回信感谢并再次提出希望访问中国。由于种种原因，直到1976年保罗·罗伯逊去世，也未能实现他渴望来华的夙愿。
宋庆龄为唱片集《起来！》撰写的序言
2007年，我们将《起来！》唱片集以及精心收藏的各国出版的《义勇军进行曲》唱片和资料捐赠给杨浦区，以丰富筹建中的国歌纪念馆国歌史料。2015年杨浦区档案馆、杨浦区文物管理事务中心（国歌展示馆）的《义勇军进行曲》唱片、图书、报纸实物档案成功入选第二批上海市档案文献遗产名录。
宋庆龄、周小燕两位先生曾长期生活在徐汇区。作为中西文化的交汇地、近代海派文化的发源地，中国唱片制造业亦发轫于徐家汇。坐落于现徐家汇公园里的“小红楼”是当年唱片出版之中枢,也是1935年首版《义勇军进行曲》唱片诞生地。如今其宝贵的历史价值已被妥善保留修复，成为徐汇区重要文化遗产。为还原历史原貌,早在2005年，受徐汇区有关部门委托,我们将尘封已久的老唱片按专题布置于小红楼,绝版唱片传出久远音响,吸引观者纷纷驻足聆听。2006年徐汇区档案馆拍摄纪实片《国歌诞生的土地》期间，我们再次梳理了各种版本国歌出版物和史料供无偿使用。
2007年中国文化遗产日期间百代小红楼对外开放，市民等候参观
为小红楼布置的主题陈列（2011年）
近年来我们又多次受邀参加重大纪念活动,藏品在四行仓库、上海大剧院、世博园区等场馆展出。2013年，在首届上海市民文化节·市民收藏大展上，荣获“百名市民收藏家”称号。同时我们不断践行将个人收藏转化为社会文化资源,为《记忆的符号——中国电影百年寻音集》《上海老歌(1931—1949)》《上海的声音》(世博特许出版物)等音像制品提供绝版音频资料。所藏珍稀唱片无私提供给广播电视播出,包括为东方广播电台“留声机”节目编辑撰稿(1995年),多次为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早新闻”“声音档案”等节目提供珍贵唱片录音等。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举办“60年难忘的中国之声”时，我们甄选一组反映社会发展和历史演进的声音，经向海内外播出,被组委会评选为“突出贡献奖”，其中“钱学森一生中的三次激动”获得“评委会大奖”。1991年，钱学森获国务院、中央军委联合授予的“国家杰出贡献科学家”荣誉称号和“一级英雄模范”奖章。我们收藏有钱老在人民大会堂颁奖仪式上的肺腑感言珍贵录音，深刻表现出这位人民科学家的崇高思想境界。钱老一生淡泊名利，工作时他潜心科研，退居二线后，他不题字、不写序、不参加应景活动，因此钱老留下来的音像资料非常少。2009年中央电视台在播报钱学森逝世的新闻时，也转发了我们提供的上述录音资料。
声音的记录超越语言和文字界限,它是对传统记录的生动补充。自唱片传入我国，百余年来历经沧桑留存下的历史音响，不仅记载着艺术的发展，也见证了时代的进步，保护音像遗产就是在保护我们的集体记忆。
亟待保护的音像遗产
（冯树华系上海市收藏协会理事、老唱片收藏研究家；冯玗系老唱片收藏研究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