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唱派”滑稽(上海说唱)涌现出了许多代表性的杰出人物。上海说唱的茁壮成长和成熟完善,离不开这一大批从事上海说唱的专业演员们;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潜心钻研和丰富充实,才使上海说唱逐步形成了多种风格集聚、不同流派纷呈的璀璨局面。
20世纪20年代末的“滑稽三大家”都是“说唱”能手,自成一派。
1.“老牌滑稽”王无能
王无能的“说唱”大多取自上海和江南的各种民俗,蕴含丰富的人文和民俗文化内容。比如由他首创、首演于20世纪20年代末的《各种滑稽小调》,他用三种方言演唱扬州小调《十把扇子》,用两种方言演唱“宁波滩簧”《白牡丹》中的选段“三月三”,运用“错位”的手法制造滑稽噱头,通过形象而幽默的调侃,说明各种小调需要与之相适应的方言演唱才会有韵味,反之则格格不入,生搬硬套更会贻笑大方。这些作品对滑稽界影响深广,在王无能以后,出现了许多通过各地方言、民间小调、各地戏曲来叙述故事、塑造人物和产生噱头的段子,更有众多后来者都有意无意地模仿王无能的这种表演手法,王无能作为“开创者”功不可没。
“老牌滑稽”王无能(1892-1933)
说到王无能,他最有名、最脍炙人口的代表作当属《哭妙根笃爷》。这是模仿一个苏州小寡妇痛哭死去的丈夫,按理说,“哭亲人”应该是个“悲剧题材”,但“老牌滑稽”王无能描摹“妙根笃爷”生前与妻子的甜蜜情意,情真意切,多带有喜剧性的、轻松愉悦的穿插,再加上他纯正、软糯、酥甜的苏州方言和细腻风趣而幽默的表演,为作品作了恰到好处的“滑稽处理”。《哭妙根笃爷》开创“哭调”之首,这个唱腔已成为上海滑稽(滑稽戏、独脚戏、上海说唱)的基本曲调之一。
《哭妙根笃爷》唱词
另外,王无能还自编自演了大量的时调类唱段,对当时社会的不良现象进行抨击,对迷途失足者进行诚恳的劝导。如《劝夫戒赌》,他借用一个少妇的口气,用当时的“时调”编写了劝夫戒赌的内容。
2.“社会滑稽”江笑笑、鲍乐乐
这一对滑稽搭档的“说唱”十分关注社会现象,以当时社会现实生活为主要内容,巧妙地在其中穿插嘲讽讥笑和借古喻今的语言,这正是“社会滑稽”江、鲍成名的重要原因;而讽刺社会现象,也正是唱派滑稽以及之后独立发展的“上海说唱”所擅长的特点。
20世纪30年代江笑笑、鲍乐乐演出照
江笑笑、鲍乐乐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就是《一·二八》和《闸北逃难》。《一·二八》唱段用谐音的手法,咒骂日本侵略者是强盗,日货是“贱货”,控诉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同时呼吁共同抗日,也歌颂了上海市民反侵略的精神。《闸北逃难》唱出了当时上海百姓遭受的苦难,也唱出了江、鲍伸张民族尊严和反对侵略的心声,更唱出了社会的正义之声,现摘录片段如下:
自(啊)从(末)一月廿八打上海,
作孽(呀),伲老百姓(末)苦头吃仔交交关。
顶(啊)顶(末)苦脑要算闸北火车站,
庙行镇,吴淞到江湾,
宝山咯路(末)下去叫(啥)天通庵。
杨树浦、提篮桥,百老汇路、靶子路、虹口兜转来,一直要到沈家湾。
房子烧脱了几千间,
财产损失脱仔几万万!
野心朋友真正凶得来,
倒说道看见男人戳一刀,
看见仔女人要强奸,
故所以吓得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长长短短、壮壮瘦瘦、粗粗细细侪要逃难……
江笑笑、鲍乐乐还借用北方京韵大鼓的旋律,编创了用嘴巴念唱间奏的【小鼓调】,后来成了上海滑稽的基本曲调。黄永生《古彩戏法》中“毯子身浪盖一盖”即袭用了【小鼓调】。
3.“潮流滑稽”刘春山
刘春山的说唱内容紧跟社会和潮流,被誉为“潮流滑稽”。他的“说唱”反映新闻时事十分迅速,以“快唱”出名,“唱功”堪称一绝,有着“边看报纸边唱新闻”的本事。因为“说唱”的唱词必须要有噱头,还必须要押韵,所以刘春山这种即兴现编滑稽唱词的技巧,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今日,都属于十分高超的。
“潮流滑稽”刘春山(1902-1942)
比如,“八一三”事变,日军占领上海,刘春山即兴在舞台上编唱:
东方日出太阳高,
太阳力道真勿小,
拿伲中国农民背身全晒焦。
中国农民脑筋好,
背心浪全戴大凉帽。
无需言明,台下的观众都知道,这个唱段暗喻了侵略者的残暴,鼓舞人民抵抗侵略,激起了全场观众热烈的掌声。
刘春山还将他熟悉的戏曲和曲艺内容“拿来”使用,比如将宁波滩簧《卖青炭》中的片段改编为滑稽宁波滩簧《白牡丹》;把当时著名的本滩艺人王筱新红遍上海滩的《游码头》改编为《滑稽游码头》,这个作品因为是“一字韵”,后面还有“贯口”一样的唱法,凸显了他“快唱”的特点。这种将当代流行的音乐、戏曲名段改编为滑稽唱段的“套路”,使得后来很多滑稽演员纷纷效仿。刘春山之子小刘春山,因改唱沪剧名家王盘声《碧落黄泉》中“志超读信”而红遍申城,完全得益于老祖宗的嫡传。
刘春山代表作很多,比较出名的唱段如《一百零八将》。他能把梁山108个好汉的诨号和姓名一个不漏地唱出来,演唱时还会对台下的观众说:“你们可以摸出自来火(火柴),用自来火梗来计数。我唱一个人名,你在旁边放一根自来火梗,等我唱完后可以数一数是勿是108根。” 应该说要演唱好《一百零八将》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它要求演员必须有较好的记忆力,对于所涉及的人物名称和诨号,不能有一丝差错;在演唱时还要把握好节奏。刘春山记性好,节奏也把握得好,这个段子成了他的代表名作!
刘春山的很多作品紧跟当时时局,具有一定进步意义。他擅长将当时的各类新闻随口唱出韵文体,用“唱新闻”的形式编唱了许许多多针砭时事的唱段,而这更是唱派滑稽永不过时的特色和风格。
到了20世纪50年代,上海说唱渐渐从唱派滑稽中分离出来,成了由滑稽演员两栖或多栖的表演样式,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这以后,说唱更多地向着有人物、有故事、有说有唱、以唱为主的方向发展,融说、唱、表、做、白于一体。这里仅记录几个具有代表性的流派人物。
1.“唱派滑稽”袁一灵
袁一灵以“贯口”和“绕口”见长,他的演唱特点是“稳”——快而又稳,稳中有快,有“唱派滑稽”之称。脍炙人口的《金铃塔》就是他的代表作。袁一灵演唱的《金铃塔》吐字清晰、发音准确、绕口快速、舌如巧簧、语似连珠、快而不喘、一气呵成。《金铃塔》一共是7段,每一段逐层递进,袁一灵在表演中是“唱中有塔、目中‘登’塔”,他的演唱、眼神以及表情,亦犹如在“登塔”,极富感染力。在《金铃塔》的绕口令部分,袁一灵的处理不是一味图快,而是咬字清晰,十分注重绕口部分的轻重缓急、高低起伏,听众既能听得清楚,又能感受到绕口令的功力。袁一灵的两位学生黄永生和龚伯康都很好得传承了他的衣钵,并有各自的艺术特色。
节目单上的袁一灵、黄永生像
2.“上海老滑稽”杨华生
杨华生的说唱注重人物的刻画,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有《福来》、《小菜场》等。
“上海老滑稽”杨华生(1918-2012)
《福来》录制于20世纪60年代初,以第一人称的手法,以一个老贫农福来的口吻,讲述了新中国成立前后不同的遭遇和生活变化。在这个唱段中,为了表演福来的成长经历,杨华生前后运用了【五音联弹】、【梨膏糖】、【宣卷】、【小鼓调】等多种曲调;当描述新社会给福来带来的幸福时,他又选用高亢欢快的【莲花落】、【苏赋】、【大陆板】等曲调,并将定调提高,充分表现了福来心情的悲喜转变。
根据杭州小热昏移植的上海说唱《小菜场》,是杨华生的又一重要代表作。该作品采用【小鼓调】,运用拟人化的手法,通过小菜场里的冬瓜和带鱼之间的争论而引起的荤菜、蔬菜争议,侧面展现了新时期市场供应繁荣、人民生活有保障的新景象。杨华生生动有趣的演唱,通过声音来转换角色,再加上借用戏曲(京剧)的念白技巧,为该作品增添了不少情趣。
3.说唱掌门黄永生
黄永生在20世纪80年代正式拜袁一灵为师,他师承袁派吐字清晰、韵味十足的特点,还学习山东快书的表演艺术,说唱自成一格。
他在20世纪70年代末演唱的《古彩戏法》,风靡一时。与《古彩戏法》同时期的《狗头军师》,套用了【哭妙根笃爷】的曲调,更是鲜明地揭示了“狗头军师”丑恶的嘴脸,现摘录以下片段:
有一个家伙本姓张,
狗头军师名气响,
生仔一对招风耳朵、三角眼,
装仔两扇玻璃窗。
面无四两肉,
生一只勾鼻梁,
嘴唇薄哓哓,
两只扒牙尖又长。
鹅毛扇子摇勒摇,
迭只老狐狸硬要打扮成诸葛亮!
在众多的叙事说唱中,《热心人》、《买药》、《人民售票员》、《狗眼睛传奇》、《百鸡宴》等等,都是黄永生留下的精品,脍炙人口,至今还是群众中学唱的“范本”。他晚年注重演唱韵文体作品,有人称作“一字韵”,比如《人》、《风》、《山》、《门》、《灯》、《路》等等,演唱时一气呵成,连贯流畅,适应了时代的节奏。
黄永生为上海说唱的传播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的作品贴近时代和生活,反映了老百姓的心声,体现了上海说唱作品的及时性和灵活性。
4.行中翘楚龚伯康
龚伯康于1960年拜袁一灵为师,神韵酷似乃师,至今是袁派《金铃塔》传人,而且多有发展、创造。他演唱的《金铃塔》,无论从吐字、节奏、唱腔、韵味等方面都继承了袁一灵的风格;但又有出新,结合自己的演唱特点而融会贯通,技巧掌握得恰到好处。比如在绕口令部分,他既有袁一灵的“不紧不慢、稳重浓郁”,又结合了自己的“快而不乱、绕而不急”的特点,为继承和巩固传统经典树立了榜样。
龚伯康的上海说唱创作堪称行中翘楚,从20世纪70年代末至今,自编自演的说唱已有一百多个!他注重以情动人、用情感人,不论演唱韵文体或者韵文、散文合体的说唱,他始终充满兴奋的激情、火爆的热情、入戏的深情。他的保留曲目《枣园敬老》,饱含一片挚情;《恩爱夫妻》传递纯正爱情;《三媳妇争婆阿妈》传扬融融亲情;《一百零八将》又是奔放的豪情……他的表演常常高亢激昂,刚柔并济,热血沸腾的演唱和表演深深打动观众的心。
龚伯康传承创新的《一百零八将》,不仅保留了传统作品中的精华,还一改“一曲到底”的原旋律,创新采用了三种滑稽基本曲调;尤其在最后部分还特别采用“快口”技巧,并配以各种身段、造型,来塑造梁山英雄好汉,“精、气、神”十足,将原来主要给人以听觉享受的段子,充实成视听兼而有之的一种审美艺术。
在当今上海说唱的各派表演中,龚伯康是最注重与观众互动的;他在表演中自始至终想着眼前的观众,不时地与观众交流,不仅以演员的身份与观众交流,还常常借用故事中的人物与观众交流。他在《恩爱夫妻》、《月下老人》、《长寿曲》、《拍手歌》等作品中,穿插了许多提问式口吻的唱词内容,或是请观众直接回答,或是自问自答,如谈家常,似在聊天,由此拉近与观众的距离。
5.滑稽界的“美喉王”钱程
钱程出道于20世纪80年代初,嗓音甜美,不仅天赋极好,而且高低婉转运用自如;唱功也非常突出,“说学做唱”样样优秀;还注重声情并茂、以声传情,有滑稽界的“美喉王”之誉。
也许由于钱程在独脚戏和滑稽戏领域的表演十分成功,人们不大注意他在说唱领域的成就。其实钱程很早就从事上海说唱的表演,20世纪80年代还在上海曲艺剧团学馆时,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便录有他的说唱作品;进入剧团不久,他又在上海的《中国曲艺节》上以针砭时弊的《鹦鹉》而蜚声曲坛。他音色甜美,唱腔纯正,说唱时擅用各地戏曲唱腔和滑稽曲调,用比较正宗的“南腔北调”演唱比较标准的“九腔十八调”。钱程演唱时还十分注重“做”(表演),跳进跳出速度快、分寸准,刻画人物入木三分。
在《鹦鹉》、《暴落难》等曲目中,钱程运用方言塑造不同性格的人物,刻画人物极尽细腻,风格独特。《暴落难》中展现的浦东人、宁波人、苏北人、绍兴人、山东人,不仅仅有方言的展示,更有人物姿态和声音的各种造型,“叫卖声”学得惟妙惟肖,人物更是栩栩如生。《真心呼唤真》是个“开篇”式的上海说唱,他运用自己整理的失传多年的【南方歌剧】曲调,唱着“真的假不了,假的不成真,赤诚的真心呼唤真……”,让人思绪万千。歌颂中华儿女在汶川地震中众志成城的上海说唱《手》,是上海滑稽界唯一一个以文艺样式参与赈灾义演的说唱节目,钱程唱得声泪俱下,却处处显露中华民族在特大灾难面前的坚强意志!
钱程对于“学”、“唱”,颠覆了滑稽界“像不像,三分腔”的传统,渴求“像不像,十分腔”,并以“学”、“唱”服务于“做”,服务于塑造人物,服务于激发观众真情——这是钱程表演上海说唱的一贯风格。
(作者系上海曲艺家协会会员,徐汇区天平街道滑稽沙龙——上海滑稽剧社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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